很长一段时间来，我一直很关注1840鸦片战争年以后到1912中华民国建立前的那一段历史，一直想弄明白，何以一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帝国，会沦落到一次又一次地丧权辱国，并最终消亡。若是论GDP，不考虑人均的话，这个国家还是让人敬畏的。可是即便是这让人敬畏的GDP，也没有能够转化成军事上的实力和外交上的地位。这个国家，在列强的眼里，依旧是明里暗里较量的沙盘和任人宰割的肥肉。

我想清朝之所以失败，并不是输在GDP，也不是输在军备上。论GDP，当时的清朝并不落后于人；论军备，清朝也花了大量白花花的银子，从各个军事强国进口了大批先进装备。总的来说，清朝的“硬实力”尽管算不上全球领先，至少不比人差。清朝之所以输，主要还是输在思想的落后上，输在制度的腐朽上，输在组织的管理上，输在人员的素质上。一句话，清朝是在“软实力”上栽了跟斗。 但是这些经验和教训，我想一直到今天，也没有真正得到很好的反思和总结。直到今天，我们还是继续对于快速增长且总量不断扩大的GDP沾沾自喜，却没有考虑到这样的GDP是否真正转化成了民众的幸福和国家的可持续发展能力。我们还是继续对于军队装备的改善和人员待遇的提升高度重视，却很少思考我们的指挥协调能力、我们的人员素质是否真正能够满足现代战争的要求。

尽管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尽管这个国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脱胎换骨，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当前我们还是面临着一百多年前清朝面临的那些困境：我们依旧在思想上落后于先进国家，我们依旧在制度上落后于先进国家，我们的依旧在管理上落后于先进国家，我们依旧在人的素质上落后于先进国家……尽管今年我们估计可以再度夺回亚洲GDP第一的地位，但是我依旧很怀疑，倘若我们的周边环境不再和平，倘若国家之间又有拔剑相向，我们是否有赢的机会。君不见，朝鲜半岛局势再度紧张的时候，就有美军人士放话，若是朝鲜半岛再有一战，且中国再度出兵支持朝鲜，一定会让中国输到“一夜回到解放前”。虽然这话也许有点夸张，但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他们心里的底气。

定远舰，北洋舰队旗舰，当年日本海军的噩梦。

啥，你说当年的朝鲜战争？就那人肉和金属的较量、意志和装备的对决，如果还值得骄傲的话，我们也不必嘲笑小日本当年的神风特攻队了。两个大国在小小的一个朝鲜半岛上打到都接近极限撑不下去只好商量着各自退兵，我们都能宣扬成为对美帝的一次重大胜利，可见尽管历史上我们已经吃了很多亏，但是国人的YY能力并没有明显的退步。

回到主题来，本周请了年假，工作也告一段落了，考试也考完了，正好可以在家好好地听听音乐，看看书。最近看的一本书是俞天任写的《浩瀚大洋是赌场——大日本帝国海军兴亡史》，读完了书中关于甲午海战的部分，又是一阵心痛。我一直以为，清末最大的失败和损失，不是太平天国，不是八国联军，不是戊戌变法失败，不是义和团，不是圆明园，而是甲午海战的失败和北洋舰队的灭亡。当年的北洋舰队可是亚洲领先、全球少有的铁甲舰队，也曾到日本耀武扬威过。在定远和镇远两艘大舰的巨炮面前，当时的日本海军那些军舰简直像纸糊的那般不堪一击。结果却是，北洋舰队耀武扬威完拍拍屁股走人，日本却就此高度意识到海军的重要性，全国上下从天皇到平民省吃俭用支持海军建设。日本人还利用北洋舰队在日本港口停留的有利时机，把北洋舰队的情况摸了个透，为后来战胜北洋舰队打下了情报基础。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倘若甲午海战不输，加入北洋舰队尚存，清朝再后来的命运，是否可以有很大改观，是否可以不那么凄惨——毕竟那是能够有效卫戍京畿威慑敌人的舰队啊。但历史终究不能假设，甲午海战还是输了，北洋舰队还是没了。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次非常想买艘北洋舰队的军舰模型来收藏，最终买的，不是定远和镇远两艘巨舰，而是致远舰。我相信，这艘光荣地在战场上沉没的军舰，代表的是艰难时局下，国人的一种精神和节气，这也是我们这个国家存在和发展的真正希望。这艘仅有2300吨的小舰，在旗舰定远舰中弹起火暂时失去作战能力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保卫旗舰，尽管并没有如愿撞沉吉野号，吸引了整个日本舰队第一游击队的火力，为旗舰定远号的自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即便是在日本，所有研究甲午海战的著作，都会提到邓世昌和他的致远舰，表示极高的敬意。我觉得，正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背背山一样，每个爱国的人心中都会留存着致远舰的形象（这比方打得- -b）。我相信，只要致远舰的这种精神仍存，这个国家就能够坚韧地生存下去。

镇远舰，定远舰的姐妹舰，同样是当年日本海军的噩梦。

北洋海战前，尽管在海军建设上一度落后于清朝，但日本这个时候已经做足了准备。虽然他们本来为了对付定远舰和镇远舰而订购的新军舰还没到货（不是快递不给力，是制造赶不上），但从舰队而言，日本已经与时俱进地抛弃了传统的大舰巨炮的理念（可是后来反倒又陷入了大舰巨炮的思维中去）。他们的军舰尽管在吨位和火力上比不上定远和镇远二舰，但是航行速度更高，火炮射速更快。在人员素质上，日本换掉了不适任的舰长，把一批出色的军官放在了合适的位置，而寻常水兵的训练，日本也做得较清朝出色。在战略思想上，日本海军明确以夺取制海权为目标，而此时北洋舰队是否有制海权的观念仍有待考证，避战思想却是表现明显。在战术选择上，日本海军创新地根据敌我实际采取一字纵向编队，而清朝海军仍使用传统的一字横开编队。在后勤支援上，日本可以说是全力支持，一心求战，而李鸿章则战战兢兢，指望北洋舰队可以妥善保全。

但日本也非各方面都具备优势，以军舰为例，由于为定远、镇远二舰“量身定做”的新军舰还未到货，临时赶凑出来的主力军舰，为了装上巨炮而降低了船身的甲板厚度，也降低了航行的稳定性，以至于不大敢侧向开炮，怕一炮打出去就把自己的船给掀翻了。日本海军也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和北洋水师遭遇，以至于他们的军令部长是在一艘改装商船上督战。日本海军的旗舰松岛号更曾经被镇远号主炮击中，死伤惨重，挂出“失控”信号，企图退出战斗。在指挥协调方面日本也出了一些错漏，某种程度上甚至威胁到了战局全局。可以说，如果用北洋舰队的装备让传统海上强国如英国的海军来打这一仗，日本是占不到丝毫的便宜的，可惜我们自己的海军和传统海上强国相比较差距还挺大。

某种程度上来说，中日海军的这一次对决，可以说是两支都比较年轻的菜鸟海军之间的战斗。但是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蒸汽铁甲舰队之间的大规模对决，以至于传统海上强国纷纷派出军舰观摩- -b。后来有人评论说，如果日本海军是一支成熟的海军，不会去挑战北洋舰队的，因为基本上没有赢的可能。如果北洋舰队如果是一支成熟的海军，也不会畏惧日本海军的挑战，因为基本不存在输的概率。但是偏偏日本就赢了，清朝就输了。可以说，日本赢得侥幸，清朝输得委屈。不过有时候人品能否爆发就是很重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少日本有勇气赌上国运全力拼一回，清朝还想着看能不能“和谐”一番混过去继续安稳过日子，这在气势上就严重不如人了。

致远舰，没啥说的，全国人民都知道。

北洋舰队有没有出色的人才呢，肯定是有的。别的不说，就那些舰长，一个个都是出国留学回来的。像这张战争的开场，著名的“高升号”事件发生之前，镇远号的管带林泰曾就已经发出过警告了。林泰曾的军舰曾经和东乡平八郎（我之前的日志有提到这个人，尽管是敌人，但也是一个牛人，“一生俯首拜阳明”）的浪速号。东乡平八郎马上发出指令，同时准备礼炮弹和真炮弹，观察林泰曾动向。结果发现林泰曾的做法与之如出一辙，赚不到便宜，只好老老实实鸣礼炮向官高一级的林泰曾致敬。东乡平八郎后来被誉为日本海军的“战神”级人物，但是遇到林泰曾也一样没脾气。所以，有时候输了，并非输在作为个体的人的素质上，而是输在了影响整体的体制上。

比较一下中日舰队的后台老板，也可以看出两国的差距。日本海军的海军大臣西乡从道是明治维新的功臣，反贼西乡隆盛的弟弟。他是陆军出身，当过三次海军大臣，却从来都不懂海军，也没打算弄懂。有一次他要官房主事山本给他弄一份海军情况概要，山本就给他弄了一份。过几天山本去问他看完了没有，他就说看完了。这下山本发飙了，说，靠，老子这资料准备了7个月，你怎么可能几天就看完了。西乡就老老实实地说，唉，你真聪明，我确实没看啊。山本继续发飙，说，马勒戈壁啊，好歹是部下的心血，叫我弄了怎么可以不看。西乡说：反正我是陆军出身啦，看不懂。再说了，看它干屁啊，有你们就行了。我就是帮你们要钱要权的，打仗又不需要我上。有这样的领导在，日本海军自然就很好开展工作。反观李鸿章，总结的时候说：爷这辈子也练兵也搞海军，归根到底还是个纸糊的老虎。就好像有一个破房子，哪里出状况了我就去装修下，至少维持个表面的好看。这房子若是塌了，也不能怪我。房子既不是我建起来的，也不是我搞塌的。

也难怪现在党国一直强调培养领导干部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从甲午海战可以看出，领导干部没培养好，思路没整对，再多准备再多投入都白搭。不管怎么样，历史毕竟是历史，结局就是日本赢了，中国输了。日本自此崛起，中国自此沦落。一直到今日，日本这条曾经咬人的狗已经被美国约束起来了，可是仍需提防。只要山姆大叔一开门放狗，它就得出来再咬人。

这本书的封面提了一个问题：如果中日再次遭遇，我们会有优势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并不乐观。